[EF]Shadow
这半日的拍摄还算顺利。
午饭过后整个气氛都懒散了起来。只是剧组还不能收工，下午有些零散的镜头要补。但最大牌的那位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已悄然离场。
连助理也没等。
越前坐在公园的长椅下。夏日炎炎，午后的日头最毒，炙烤着大地，人很少，他得以片刻清闲。
当然他不会自虐到非在这个时候来晒太阳。身后有一小片树林，枝繁叶茂，长椅理所当然地落在阴影里。
白色的球鞋踩在明与暗的分界处，光越是亮得刺眼，影子就越沉实，交界分明而直硬，锐利得像可以斩断一切事物。
于是越前忍不住缩回了脚。
头顶有知了片刻不停地鸣叫，他曾经为这种不知疲倦而又毫无意义的坚持感到困惑，然后身边那个温柔的前辈在解释了一大堆蝉是如何发声的理论知识后，笑着揉揉他的头说，自然还是有意义的，只是越前你不理解罢了。
哦对，那个时候他还比前辈矮许多，对方总是一伸手就能揉上他脑袋，让人觉得亲近的同时又有点焦躁。
而现在呢？
越前盯着自己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发呆。他高中才开始抽条，抽得过狠了把小腿拉得瘦长，还被不二嘲笑过单薄。他坚持运动，小腿上被拉细的肌肉又厚了起来。长高了，且身板结实，越前感到骄傲，不二就不再嘲笑他了，却总是说怀念曾经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后来不二去了表演学院，总要隔好久才能见到。每次相见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看他的时候，视线角度的变化，他们的身高差距正在急剧缩小，
那么心与心的距离呢？还像从前那样亲近吗？
越前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烦闷。
当焦头烂额的、在拍摄现场来回找了三遍的助理终于在宾馆门口逮到人时，越前背着个单肩包刚从里面出来。
“要出去逛逛？”助理抹了一把汗，顾不上询问越前刚刚跑去哪儿了，就急急忙忙从自己的大包里翻出一个墨镜塞给他。“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要回去一趟。”
“回去？是什么东西忘带了吗，我让Lisa送过来吧。”说着，助理已经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我是回日本。”越前把墨镜往脸上一挂，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走到马路边。
助理石化在原地，没注意到号码已经拨打了出去，等到手机里传来Lisa的hellohello，他才回过神来，慌忙按掉通话跟了上去。
“回日本？现在？！但三天后还有场雨景要在这里拍，越前君你——”
“两天后我就回来。”
“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现在回去啊？”
越前想了想，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于是他冲对方笑了笑。即便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也挡不住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透出的一种特别吸引人的气息，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还带着一抹傲气，不奇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X娱一哥。
“也没什么。大牌，任性。”笑完后他拽拽地说，伸手拦下一辆Taxi就走了。
留下助理一脸WTF的表情。
到日本后还是白日，越前直接奔赴了不二的拍摄现场，时差什么的随便在飞机上睡一下就姑且算倒过了。
同一部影片，阵容豪华，投资方舍得下血本，三个人的故事，三个场景三个国家分开同时拍摄，最后才汇聚到一起，对手戏全部留在了澳洲。
越前到达片场的时候正好赶上不二演的角色的回忆杀。对着那个人的背影，款款深情，眼神流转，透着多年来的执着与爱慕，倾诉着对方是如何一步步成为人生意义一般的存在。
背影当然是替身，那个人还在德国进行另一部分的紧张拍摄。但不二演得十分动情，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越前刚开始真错以为那个人特意飞回来陪他对这一场戏。
他悄无声息地进来，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段戏大概十分重要，周边的人都非常投入。在一个情感的转折处，不二的话语稍作停顿，周边安静下来，越前仿佛能听到夏日里空气膨胀的声音，连带着脑袋都有点发胀。
恍惚间他想起前几日自己的拍摄。休息时听到有几个年轻的后勤小姑娘在讨论不二，一个两个激动得满脸通红。
——昨天的采访看了吗？不二君那段话简直就像表白一样啊……
——真的，好期待看到对方的回应啊，这个样子可以直接出柜了吧！
——赶紧赶紧，等了多少年了！
越前并未太过在意。他自己身处娱乐圈中心，深知炒作的各种手段。公司意图要将不二和那个人推成国民CP，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类似的花边新闻也层出不穷。
早就该免疫了吧。当越前回到宾馆看到娱乐新闻里重播那段采访时，这么勉强地说服着自己。
然而他现在就在这个人身边，听到这段戏里相似的台词，看着不二从戏里到戏外，都一片真情流露，越前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的烦闷从何而来。
于是他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现场。
不二没有注意到越前来过拍摄现场，当他回到住处时，被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越前？”
拍摄的地点就在不二长期居住的城市里，他乐得每天工作完直接回家住，一个人比较自在。虽然说还有房门钥匙的也只可能是某人，但他可没预期会在这个时候看到越前出现在家里。
“是我，不二前辈。”
不二愣了半晌，然后摸了下墙壁上的开关，顶灯啪地一下亮了起来。看着熟悉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长途飞行过后的疲惫，他隐约知道了是为什么。
“看到采访了？”他给越前倒了杯水，自己先倒在了沙发上。
“嗯。”
采访里，不二对着镜头笑得温柔，眼神中还带着追忆往事的缱绻深情。他说，他是为了某个人才决心要学的表演，才努力在娱乐圈里坚持到现在。
主持人貌似也是国民CP的粉，略有些激动地问，能谈谈为什么吗。
大概是想追上他的脚步，想让他看到真实的我吧。不二缓缓地说。
这个他，自然不会是越前。
“所以你就紧张地跑回来了？”不二躺在沙发上，卸去微笑的伪装，脸上也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如果我说，一如既往还是公司的安排呢？”
越前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不相信我？”
“是太了解你了。”越前难得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不二向来是个随性的人。这个随性可不说别人要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随意都无所谓的意思，而是说他说话做事都是很随着自己的性子来的，表面上看起来温柔亲和，但骨子里却是个固执得难以靠近的人——越前花了许多年吃了许多苦头才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清楚，不二也许会为了配合公司的要求说点无伤大雅的暧昧话，或是冲媒体打打官腔，但像这种为了迎合市场而塑造的、几乎是可以说扭曲他本性的角色定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正因为太不可能了，所以反而像是真的。
越前又想起去年年底，刚刚接到剧本的时候，不二又调侃他是本色演出，太没有挑战难度。越前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大概是天生的偶像，一出道就大红大紫，什么形象包装什么角色定位在他这里都派不上用场，真实的他就是最吸引人的，就连那种一向不受经纪公司欢迎的臭屁个性都被包容了下来，老板还欣赏得直呼他酷得没朋友。
「呐，越前，觉得自己幸运吗？」
「什么幸运？」
「你说呢？X娱的亲儿子待遇就是不一样，一出道就捧成巨星，剧本角色都是量身打造，好演，又刷了十足的帅气值，特别好吸粉。」
越前笑，知道不二就是揶揄他，并不是真的想要抱怨待遇的不公。
「你也不稀罕啊。前辈不就是喜欢演比较有趣的角色么，要是让你回回都演自己，估计你也不乐意吧。」
「那也不一定哦。」不二眯起眼睛看向窗外，「因为真正的我啊……可是很复杂的。有时候连我自己也看不清楚。」
——想让他看到真实的我。
越前不得不承认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凉的。
“所以……这也是，真实的你的一部分？”
“你觉得呢？”
越前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但又老实地补充道：“但我还是担心。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了，但一转身再回头，仿佛又还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因为曾经也有过迷惘……”不二喃喃地说。灯光直愣愣地打在脸上，有些刺眼，他伸手遮住了眼睛。“那个人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越前你明白的。”
越前烦躁地想抓头发，你知道我明白就不用一再强调了啊，我明白得很，我也知道你认识他比认识我早。
“当然跟越前的重要还是不太一样。但也不得不承认，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受到他很深的影响，并且站在他的阴影下。这或许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段路程吧，在憧憬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个强大的人，难免被其影响。至于是从中受益还是迷失自我，要看有多强大的心智。”
“臭老头也说过同样的话。”越前想起小的时候，被南次郎虐了无数次。但他真心热爱着这个世界，即便有过沮丧也会昂着头再战，即便在阴影里也看的清楚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所以越前龙马仍旧是越前龙马，而不是越前南次郎。”
“难道不二前辈不是因为喜欢表演，不是因为觉得表演有趣，才一直走到现在的吗？”
“表演很有趣，这点无需置疑。但为什么最终会站在这里，我也有过迷惘。”
“呐，越前你看。”不二侧过身子，伸出手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这个世界上有趣的事情这么多，为什么我们偏偏选择了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有受到别人的影响，为了一时的意气或者某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执念而草草决定自己的一生，就像剧中的那个角色一样……我难免也曾这样怀疑过。”
“可是我们活在人群中，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有些凉意蹿上脑门，杯子里是饮水机制冷后的水，一直端在手里太凉。越前浅浅地浸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影响不可避免。但从别人那里看清一件事情，觉得有趣，然后自己去做；与别人告诉你这件事情有趣，然后为了别人的期待去做，还是有差别的。只是表现出来的形式太相近了，有时连自己也难以区分。所以第一次拿到这个角色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同一种人生，其背后的支撑都有着千千万万种不同的可能性。”
“于是就想确认一下，我现在所走的道路到底是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志。我不愿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人作为自己生存及奋斗的意义——也许这样的心理寄托对于别人来说会是个很感人的故事，但对于我就不行，这不是我的生活方式。”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那个人是你，我也不能接受。”
不二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以及这句话的实际内容让越前心里一惊。他是揣着不安回来的，在沙发边正襟危坐着，没说几句话，被时差感带来的晕眩和不二谈人生的言论搅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浑浑噩噩了半天，却突然被这句落雷惊得一个激灵，心下顿时一片清明。
噢，原来不是从戏里到戏外，是从戏外到戏里。
话语表面上看着有些冷酷，但这样的坦诚与冷意反倒让越前觉得真实和亲切。这才是他所了解的不二周助。
“所以你就在现实中入了戏，把自己当做剧中角色，设定自己是为了某个人才一直坚持到现在？”为自己假拟一个心境，代入到现实中，再通过一步步验算，最后证实或证否。
不二愣了一下，有点躺不住了。他站起身来看着越前，良久，又笑开了。
“不愧是越前呢。”
“这么说来，这个戏码已经演了很久了吧，从拿到剧本就开始了？”
“嗯。”不二点点头，“到前几天的采访，就是剧情的高潮。”
“结果呢？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你猜？”别人在戏里演戏，都是将现实中的情感与经历带入，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在现实中演戏，将角色的情感带出。这样生活了半年，越来越别扭现实让不二感到心安。这种违和感在他无比投入地对着镜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到达顶峰，终于让最初的假设分崩离析。
越前没有说话，不二狡黠地冲他笑笑，脸上那点倦色已经消失不见。
他捧起茶几上那杯已经温了的水，就着越前刚刚嘴唇碰过的地方喝了一口，然后舔舔下唇——是某个对方熟悉至极的诱惑动作。
越前不禁觉得喉咙一阵干渴。
“最终我确信，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
“排除万难要与你走下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而仅仅是我想要这么做。
他用极其肯定语气说完了这两句话，放下杯子转过身，等待他的是一个久违的带着熟悉温度的拥抱。
小记:
这篇送给阿卉 @闲茶半晌 。你一定能懂它。
通篇都是个妄想，而且我们早就已经OO到没有C了哈哈，就不要在意其科学性。虽然这阵子脸一直很痛，但对这个CP我仍旧还有许多真情实感，并且真心实意地希望我的妄想加上你的理智能够黏补起我们破碎的玻璃心。
也希望他能够一直是我们心目中那个云淡风轻为自己而活的少年。
by某白
2015.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