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夏]Priceless （下）
乐无异绝对是不高兴了。
这个人，曾经作为当红乐队主唱，叱咤各大高校的风云人物，应该是经历过非常多的人情世故也体味过追求梦想的汗水辛酸，竟然还将所有的表情都一一写在脸上，毫不掩饰——或许是不会修饰自己的情感，或许根本就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表露出来的情绪。
这个人太好懂了，甚至完全不需要开口问。
但夏夷则并没有为自己能够轻易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而感到高兴或是轻松。相反，有一些沉重的东西压上了他心头，让他滋生出一些歉疚以外的情绪。
“心疼啦？”逸清低声问道，“谁让你坦白这一切都是计划。”
“我不想骗他。”
“不用骗他也可以绕过这个话题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死脑筋了。”
夏夷则不语，他想他并不是仅仅是不愿说谎，其实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介意，那样的相遇和相处并不纯是刻意安排但也不完全是自然而然。他在认出他之后匆匆给了名片，知道他对自己好奇，知道他还会来，也知道他会答应打工的要求。
夏夷则没有刻意去伪装什么，但他看得懂乐无异，他知道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缓缓推进，然后只要在适当的时候说一两句话，就能达到目的。这让夏夷则觉得像是自己安排了所有的一切，编好了网就等着他跳进来。
“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逸清看着夏夷则复杂的表情，再一次捕捉到了一些信息，这让她更加确认自己所想。“别担心，郁闷只是暂时的。”
“单纯的人一旦执着起来，反而更容易钻牛角尖。”
“我看现在要钻牛角尖的人倒像是你。不过，”逸清认真思考了起来，“要是乐无异真的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我倒是还不放心把你交给他呢。”
逸清说完后半句让夏夷则无法理解的话就扔下他去找正在派传单的乐无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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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故意走到毫无遮蔽的街道上，太阳慢慢又爬到了最顶空，阳光的毒辣比较上周有过之而无不及，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抬眼可见些许膨胀的气流扭曲了远方的景色。呆毛被晒的有些蔫，但乐无异却并不觉得热，即便衬衫扣上了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他也不觉得喉咙发紧发闷。
外在的感知被内心的沮丧全面压覆。
当逸清从那阵热腾腾的气流后面出现时，被歪曲了一下的脸庞把乐无异吓了一跳。
“你在这种地方瞎逛，传单发得出去就怪了。”
逸清用手挡在眼睛上，汗水从额边滑落。她没想到乐无异走了这么远，有些后悔没带把伞出来。乐无异完全没记住逸清的名字，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师姐”。对方不由分说地扯着他走到绿荫下，这才缓过气来。
逸清上下打量着乐无异——剪短了的一头棕发，白白净净的脸庞还带着一丝没褪干净的孩子气，整洁的衬衫、西裤，还煞有介事地打着领结，神色中有一丝落寞，全然不像曾经在舞台上的那个活力四射眼睛里燃着火焰的乐无异。
是人在台上台下固有的两面性呢，还是利用他来招揽人气这件事当真打击如此之大呢……逸清思索着，缓缓开口：“上一次见你，还留着蓬松的马尾。”
“读研之后就剪短了，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懒得打理。”
“那是一次完美演出，我拍了很多照片，在硬盘里躺了一年，回头我让小师弟发给你吧。”
“谢谢。”乐无异低着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逸清叹了口气，心想还是直切主题吧。
“你……还在怪夷则吗？”
“怪他？”乐无异茫然地抬起头，“为什么要怪他？”
“呃……”逸清不知道该如说，怪他设计你来打工？怪他利用你来招揽人气？还是怪他计划好要再次相遇，匆匆塞给你一张名片？其实很多事情都只是在偶然中用了点小心思，情节并不算恶劣，可是如果这么陈述出来，就仿佛将这些事情全部定义为毫无情谊的手段。逸清觉得被难住了。
但乐无异并不是故意想要为难逸清，他心中烦闷，却并不是埋怨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啊不对，应该说，我原来以为夷则是这样想的，结果他刚刚告诉我他是那样想的……好像也不对，我原来以为初次相遇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但原来他早就见过我，而且他看待我的方式好像跟我想的很不一样……怎么越说越不对……”乐无异絮絮叨叨了一大段，越说越没有逻辑，最后泄气一般降低了音量，“好吧，其实是我以为他对我有好感，结果原来只是我自作多情。”
Bingo!
逸清在内心的探险世界里给第一块宝地成功地插上了旗帜。
“乐小师弟啊，你知道夷则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逸清一手搭上了乐无异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作循序开导状。
乐无异配合地摇摇头，逸清勾着乐无异边走边说我这小师弟啊，心地挺善良的，只是偶尔有点小腹黑--当然他自己意识不到，有时候做了让人捶胸顿足的事，说了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他还能无动于衷地补一句，本当如此，好似他心中就真的是如此认为，便如此说了、做了，补刀的时候从不心软，却又神色正直、大义凛然，让人吃了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噢不，我不是在黑他，我是很敬佩他这种浑然天成的腹黑感，有些可爱的小姑娘完全不用卖萌，人家是天然萌而不自知，这才是萌的最高境界。好吧，跑题跑远了，你别走啊……我继续说夷则还不行吗。
逸清又说夏夷则其实人缘很好，但真正的朋友却不多，全是路人粉，因为他生性冷僻不爱交流，虽待在必要的时候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能让人如沐春风，但要再进一步的交流就很难了，对他有好感的人只要再进一步，就很容易能感受到他礼貌中的疏远。
乐无异有些不信，自己认识的那个夏夷则明明很温柔，虽然话语不多，但让人觉得亲近，还亲自给自己设计贺卡。
逸清笑了笑，说你听我说完：他虽然一直在下意识地抗拒别人太过接近，但毕竟我和他从前是一个话剧社的，现在又是一个师门，多少还是能总结一下他的特点的。比如刚才说的性格冷僻不爱交流，比如有时做事循规蹈矩有些死板，又比如身体不好，大夏天的也经常手脚发凉。
“不好意思，我还是想打断一下……”乐无异托着下巴，疑惑地说道，“我觉得他还蛮有创意的啊，读量子物理的书来融汇贯通科学与美感什么的……”
“噢，是这样吗？”对，就是这样……继续反驳我的话。逸清在乐无异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还有……你说他夏天也身体发凉，一开始我也觉得好像挺明显，可是抱着他的时候，又觉得他暖暖的……”
“什么都抱上了？！”逸清大惊。
乐无异挠着头说因为感觉这样是加快两个人熟悉程度的最好方式，当时夏夷则说不熟的时候，自己也没多想就那么做了，现在想来，好像，好像有点突兀啊，哈哈……
逸清呆了半天答不上话来，她觉得乐无异似乎天赋异凛，完全不用自己点拨就掌握了把汉子的基本要领。她想了想，决定跳过一些步骤直接开始进阶教程。
“可是我这小师弟还有轻微洁癖，特别不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
“你真的了解他吗，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这几点都不像他啊。”乐无异为难地答道。
逸清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这真的就是我们所熟悉的夏夷则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仅仅在你面前展现出不同的一面，那代表着什么？”
乐无异想起什么，着急地说，“难道你是想告诉我，我所看到的这些，全都是他的伪装？”
刚白夸你天赋好了，逸清白了一眼，又想不对，我也只不过是内心活动没真夸他……于是她又耐着性子说：“你以为你是他的商业劲敌啊，还伪装……演戏也是很费精神的好么？他其实特别希望再见到你，又因为性格别扭，不愿直白地说，才采取了这种方式。”逸清把一些事实稍加修饰，掺杂了一些或许莫须有的东西——当然逸清理直气壮地认为这是自己的推理，这样的说话方式最能煽动人心，因为它用了十句事实，来烘托一句半真半假的内容，这句话就显得非常真实可靠了。
“知道了他以前见过你，你就不好奇，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为何偏偏不愿意只是和你擦肩而过呢？”
逸清开了大招，等着乐无异回答。她做好了准备，如果对方再回一句什么“因为他想利用我”，她就一巴掌拍死他。
乐无异想了半天，问：“是因为我比较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世界上奇怪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对你好？这就是……”
“喜欢”二字逸清没有说出口，留在了开合的唇边，模拟出一个口型。
乐无异看得清楚，瞬间涨得满脸通红。他愣在原地，回想起那次拥抱过后夏夷则同样泛红的脸庞，心里的迷雾慢慢散去，脑子却晕乎乎的，连逸清什么时候走掉的都不知道。
乐无异再回到花店里面的时候夏夷则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对劲，看他目光呆滞面色通红，以为他不舒服，问了两句，伸手去摸他额头。凉凉的手掌覆上来，柔软细腻，乐无异心脏猛跳了两下，一把把夏夷则拽进怀里。
好像确实是体温偏低，凉凉的。但当自己把下巴抵在他肩上，又感觉他开始慢慢发热，暖暖的。自己的心跳有些乱，乐无异紧紧搂着，觉得对方的心跳好像也有些乱。他微微偏过头，看到平日里白皙剔透的耳垂此刻又染上了胭脂的色彩，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咬一口，皮肤薄得接近透明，似乎用尖锐的犬齿轻轻磕一下就能品到鲜血的香甜。
乐无异咽了咽口水，心里确认了某件事情。然后他放开夏夷则，说今天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师姐……”夏夷则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躲在台子后面双目闪光的逸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绝对跟乐无异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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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就这样留下来帮忙了。或者说，他才更像是花店的打理者，因为自从他开始着手花店的事务，包括从宣传到招揽顾客，从介绍花的品种到讨价还价，都被他事无巨细一一照顾到。
夏夷则一开始惊讶地说你可以不用把所有活都自己揽了，但乐无异只是笑笑，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当学习了，花有这么多寓意，你愿意教我，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乐无异说得诚恳，两只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求知的光芒，夏夷则不忍拒绝，于是索性连怎么冷藏鲜花、怎么搭配交错、怎么包装、怎么记账，全数教给乐无异——然后自己就愈发清闲，可以一心学术，坐在窗边钻研他的《量子纠缠》。
这本最开始打碎了他少男心的晦涩学术书籍，此刻又成为了他们的亲密关系的纽带——理工科的乐无异本就热爱物理，虽然专业暂时还用不到量子物理的级别……但自从上次受到了夏夷则关于如何用量子物理来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的启发，乐无异回去就缠着谢衣老师给他深入一下量子物理的知识，带领他在量子物理的世界徜徉的一周。没错，就是他呆在实验室毫无进展的那一周。
纯工科专业出身的谢衣老师似乎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几天时间就把乐无异的知识层面提高了好几个档次，比一直在潜心读书的夏夷则来说，可谓是走了一条大捷径。这一个礼拜过去，乐无异自信在量子物理领域也能和夏夷则搭上话了——当然这也是他学习量子物理的另一个目的。
学了些皮毛见到了那个广袤的微观世界后，乐无异也被燃起了的对量子物理的真正且纯粹的兴趣。他敬仰地对他的导师说，这么高深的学科我以前以为只有真正去研究物理专业的人才会懂，老师您真厉害。
「物理探究世界的本源，与所有学科都有联系之处。」
谢衣回答得谦虚，乐无异不死心地又问，那也一定是到达了一定境界后才能看到这些相连之处。我有个学艺术的朋友也在研究量子物理，您说，他是不是与普通人不同？
谢衣看着乐无异一脸期盼，心下了然，微笑地如他所愿地答道，「那位同学必然有独到之处。」
乐无异心里喜滋滋的，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让自己尊敬的人也能认可夏夷则。他想着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把夏夷则介绍给自己导师认识，啊至于是以什么身份，那以后再说。
“……所以，粒子状态是无法确认的，唯一真实可确认的实在——或者说reality，是概率。”夏夷则用笔尖虚圈了一下书本里的公式，又在结论处点了几下。
“你在听么？”半天没有回应，夏夷则抬起头看到对方一脸神游的表情，提高了一点音量问道。
“啊？噢……”乐无异被扯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睛，诚实地说道：“这里能再讨论一下么，刚刚走神了。”
“要是累了的话就先回去吧。”夏夷则合起书本，想起今天有钦慕乐无异的学妹们组团而来，热闹了一个下午，生意是做了不少，但乐无异大概也累得够呛。
“别——我还不累！”乐无异有些着急，按住了对方的动作。
自从他来了店里，每天生意都挺好——工作比他想象的要忙很多，尤其是今天忙着应付组团而来的学妹们，挑花、包花、算账，还要耐心把夏夷则教过自己的那些女生最爱的花语和她们分享，于是一整个下午几乎没和夏夷则说上几句话。虽然期间他会故意忘掉些东西，大声询问夏夷则，可当对方抬起脸，放下书本要走过来的时候，乐无异就会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学妹们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他身上去，周身泛着与刚才不一样的粉红泡泡。于是他又警惕地向前大步一跨，楼着夏夷则肩膀把他按回桌边，说我想起来了不用你了。然后悄悄地吐槽说，现在的小姑娘太三心二意了，说好的乐无异亲卫队呢，看到你立刻就又起了心思。
夏夷则托了托眼镜，往那边扫了一眼，被他扫到的女生立刻神色一动，眼里柔得要化出水来。夏夷则低低笑了一声，咬着乐无异耳根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不会破坏你和学妹们相处的时光的，你不要吃醋。
乐无异耳朵一烫，赶紧转过身，喃喃说道我吃的是哪边的醋啊你这个笨蛋。
最后总算送走了这些学妹，乐无异看着空了一小半、因为挑拣而显得有些凌乱的花架呼了一口气——今天又超额完成目标啦。
而在店外，那些离开的女生们围做一团，鸡血地讨论着话剧社前台柱和馋鸡乐队主唱的攻受问题。其实夏夷则的知名度并不比乐无异低，只是由于文艺和流行的区别，前者的圈子特别低调，再加之他本人自然流露的冷淡疏离感，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毕业后的去向。
逸清为此也抱怨过好几次，说你要愿意再露个脸打打广告，老师的花店也不至于冷清至此。只是到底心疼小师弟，每次见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逸清就软了，心一横拍着胸说算了你就按自己的风格来吧，大不了师姐我在画室多熬几天多接几个学徒。
不过每次事后回到画室面对一群稚气未脱的学徒，逸清就无不辛酸地怀疑，自家小师弟那个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的委屈表情，是刻意练习出来对付她的。
这些都是题外话，而此刻的重点就是，忙碌了一天几乎没怎么和夏夷则说上话的乐无异，就指望着下班后的这一两个小时能和夏夷则亲密地坐在一起讨论科学——虽然内容好像听起来不怎么浪漫，但乐无异全然不介意，因为这个时候他能感觉到夏夷则不同于平常优雅淡然的性格，在某些小问题上，他也有意外固执别扭甚至钻牛角尖的时候。这些无意间流露出的真实而又生动的表情，让乐无异欲罢不能。
所以，这是他最珍惜的下班后时光。
“可是你站了一下午……”夏夷则有些迟疑地把手从乐无异的手中抽出来，“别太拼命了，我可不希望被指责剥削劳动力。”
看夏夷则完全没有要继续的意思，乐无异只好收回手，妥协地说好吧。然后他跳下高脚凳，去整理花架。“今天卖掉不少，明早要从冷藏库里再挑一批新的出来了。”
夏夷则摘下眼镜，走到乐无异身边一同整理，他隐约察觉到对方似乎情绪有些低落，试探性地问道：“你刚刚走神的时候……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乐无异捡起一株散落的百合，花开得正好，香味浓郁，只可惜花瓣在先前的磕碰中留了点痕，大概是卖不出去了。
“你有心事。”夏夷则肯定地说，接过那支百合花，插到一个瓷瓶里，“花型还很好，香味浓郁，扔了挺可惜的。”
心事……也不算有啊，但总不能突然直截了当地说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导师吧，我自己还没太想明白这个心理怎么回事呢……乐无异内心辗转了一下，起了另一个话题：“其实，我觉得你人缘应该也挺不错的，为什么还要那么……那么费心思让我过来帮忙呢？说实话刚看到那些海报的时候……挺惊讶的。”
惊讶。
对方用了一个很中性的词呢，夏夷则想乐无异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即便是自己受到了伤害的时候，也不愿意让对方有半分难堪。他有些歉疚地咬了咬下唇，低声说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乐无异看夏夷则眉眼低垂，嘴唇被咬出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迹，语气间是带着些落寞的愧疚，心里划过一丝疼痛。他折了一小把情人草，也插进瓷瓶里，又用手拨了拨，营造出疏密相间。
“我一点儿都没有生气，”他把瓷瓶摆放在小方桌上，认真地说，“相反，我很高兴能来这儿帮忙。”
如果此刻逸清在旁观，大概又要思索一下夏夷则这炉火纯青以退为进的技能到底是演技，还是真心。不过不管如何，对于不知何时站定了乐夏的逸清来说，这招对两人的关系能有推动，那就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嗯，搭配得不错。”夏夷则眯起了眼睛，“不过折得有些长，还有折枝的手法也有待提升。”
他抽出情人草，牵起乐无异的手，让他捏住枝条，手把手地教他折枝的技巧。再把情人草插回花瓶的时候，两只手同时碰到盛开的百合，花蕊颤了两下，抖落了些许花粉在乐无异脸上。黄色的细小颗粒点缀在鼻头，模样有些滑稽，夏夷则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乐无异只觉得花粉似乎还在空气中振荡，震得他鼻尖痒痒的，心头也痒痒的。夏夷则指腹细腻且柔韧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手背上，让他想起逸清用唇语说出的“喜欢”，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其实不是想要带夏夷则去见导师，他是想要带夏夷则去见家长。
旁边的玻璃缸里的鲤鱼忽然又跃出了水面，在乐无异悉心照料下已经恢复了的尾巴在水面上拍出了一连串的水花。而后他贴着一面玻璃，焦急地吐起了泡泡，像是想要寻到一条伴侣来共同跳跃，探讨人生，噢不，鱼生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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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乎整个暑假乐无异都泡在花店，即便夏夷则多次表示已经足够了你可以回实验室做你的机械设计了。但乐无异以思维堵塞，想要和他一样以科学的高度来看待自己的学科问题为借口，堂而皇之甚至变本加厉地在下班后赖在夏夷则身边。从开始只是简单的科学研讨，到不顾对方意愿拉着他去吃宵夜，再到喝多了扒在对方身上跟他回家蹭住……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以后，夏夷则也已经从忍无可忍第二天一定要赶他走的心态，转变到了无可奈何由他去的淡定境界了。
「我觉得当初的计划是个错误。」
那段时间夏夷则曾经沉痛地向逸清检讨道，「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当中，没想到……」
「一失足成千苦恨，我懂。」逸清表面上同情地拍着小师弟的肩膀，内心却呐喊着胜利在望啊乐公子，翻盘的时候到了！她又担心夏夷则一个狠心当真要把乐无异赶回去，翻出了账本跟夏夷则算着，「你看，乐无异帮助我们以好几倍的数量超额完成任务，老师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大概是脑补了一下清和喜笑颜开的表情，一向敬爱导师的夏夷则登时没了脾气。
只是没想到，虽然开始是带有目的性地去包容一个人，但一旦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的亲近，他的得寸进尺，以及他所有热情得过分耀眼的笑容，到快要中止的时候，在心里纠结的那些不舍情绪，就真实得让他人从适应。
「遵从自己的内心吧。」逸清看出了点门道，一脸八卦地去点拨他。
「其实你最开始就是因为想留下他才制定的那些计划，而不是为了计划才勉强自己去适应他。承认吧，你就是别扭而已。」
简直胡扯。
夏夷则头痛欲裂，觉得逸清有时候就是个魔女。
“假期就要结束了呢。”乐无异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不舍，语气中是浓浓的留恋。“实验室的新项目要启动了，以后我就不能经常过来了。”
为什么还非要强调分别的气氛呢，夏夷则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被对方影响。
“你老师也很快就要回来了吧，以后要是你不在花店了，我能去画室找你吗？……但好像又没什么借口啊……”
明明想来随时就来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需要什么借口吗。夏夷则狠狠吸了下鼻子，刚想说那你别来了，才发出了一个音节，就猝不及防地被对方搂住。
“说起来，我好像帮你超额解决了营业额问题。”乐无异渲染了足够的气氛，料定这个时候夏夷则不会推开他，把尖尖的下巴抵在对方的肩窝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嗯，谢谢。”夏夷则的声音听上去带了点鼻音，他努力说服自己大概是天凉了有点感冒。
“那你要给我开工资吗，或许我以后可以以讨工资为借口去找你。”
“……好。”夏夷则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分别前缱绻的暧昧有些危险也有点异样，但他无法克制自己附和了一下乐无异的提议。
“可是工资怎么算呢？帮你宣传牺牲色相的代价，可是很贵的呢。”
夏夷则终于察觉到乐无异的神情绝不是“分别前的伤感”，他猛地向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对方眼睛问道：“那你想要什么价格？”
乐无异哼了一声，模仿着当初夏夷则的语气说道：“自然是……无价。”
“我答应你之前说的事了，帮你养这条小鱼。”他瞄了一眼正欢乐地吐着泡泡的小鲤鱼，控制不住地咧开嘴笑了。“它看起来也很想要找一个伴。”
“所以作为补偿，带着你的锦鲤跟我回家吧。”
他说，正如我们再次相遇，与你在路边踢到一颗石子，都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乐无异点点头，时隔一个多月后回复道：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偶然，因为这个世界该是由固定切机械的规律统治，所有联系都是必然的。我们的相遇是必然，我会留下是必然，正如我喜欢你是必然，你喜欢我，也是必然。
都是歪理，简直要入魔了。
夏夷则对乐无异的邪魔歪论嗤之以鼻，却闭上眼睛接受了他印在自己唇边的、极尽温柔的亲吻。
-Fin-
2014.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