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ABO]花火（6）
叶修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张佳乐起了点别样的心思是在第五赛季中旬。
时间可以具体到孙哲平手伤爆发的那一场比赛结束时。
第一次单独面对记者的张佳乐露出了和以往不太一样的表情，迷惘且无措。叶修看着直播，还来不及进行惯例的吐槽，镜头中的张佳乐一秒就换了神色，仿佛刚才露出的脆弱只是叶修的错觉。他像受伤的小兽，正在拼了命地挣脱困境，带着一股平日里没有的凶狠。他说，我会把百花带进总决赛，连同他的份一起努力。
不是多么华丽的说辞，也没有多么激昂的语调。张佳乐微微昂起头，眼神透过镜头仿佛与自己的对上了。叶修忽然感觉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张佳乐果然是下了决心。一直依赖着狂剑士的弹药专家仍旧用着百花式打法，但光影却不再是为他人掩护，缭乱之下尽展杀机，节奏甚至比之前还要快。也许吴雪峰看到这个时候的张佳乐，不会再用“华而不实”来评价他的打法，这是已经真正把自己逼迫到极致的绚烂和凶狠。
半决赛，嘉世主客场皆败于百花。
叶修和苏沐橙的配合再强势，终究还是压不过嘉世内部的分化。全队水平的提升一直是叶修努力的重点，他专注于此，却忽视了技术之下的人心。并不是不明白众志成城才能攻敌的道理，只是年轻的嘉世队长对人际关系的处理实在太缺乏概念。等他意识到打得那么费劲是因为还有来自队友隐约的敌意时，嘉世已经被堵在了决赛的门口。
反观百花这边则上下齐心协力，孙哲平的缺席带来的漏洞，被张佳乐的不顾一切的冲劲暂时弥补，百花在这样强势的带领下达到了破釜沉舟的态势。
虽然能感觉到对手状态不佳，但毕竟是曾经心心念念做梦也想着打败的人，张佳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开心。
“吴雪峰退了，虽然还是没能把你打爆——只能说险胜吧，但现在大孙也不在，所以……”
“打得很好。”大概能明白张佳乐的意思，叶修笑了笑。
打得很好，不是打得不错或是再接再厉这类叶修惯用的居高临下的表扬，而是作为对手的、以一种平等姿态的由衷的称赞。
没有想到一向喜欢呛人的叶修会这么诚恳，张佳乐揉了揉鼻子，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下周就是总决赛了，一个人连着撑了这么多场，累吗？”
张佳乐摇摇头：“我不是一个人，其他队友……他们也很好，不累。”
为了跟上百花缭乱的节奏，百花的其他队员都是拼了命地在打，消耗有多大，能撑多久，叶修知道不用自己说张佳乐也心里有数。好在只剩下最终的两场主客场对决，凭借着这股冲劲和气势去拼搏最后一下，尽管会对职业生涯有所损耗，但目标是冠军呢，也未尝不可。
不过也许就是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哲平的手伤才会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吧。
叶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第五赛季的微草特别强劲，常规赛积分位居第一，季后赛两轮下来主场全胜，客场只输嘉世一分。
王杰希刚出道就风头甚猛，完全没有受到新秀墙的阻碍。经过一个赛季的磨练就已经稳稳地在微草担当起主力，以其诡异多变的操作和打法被称为魔术师，而同队的荣耀第一治疗方士谦也在同年封神，第四赛季的微草止步于半决赛，各方面表现都可圈可点，本赛季再度强势打入季后赛，夺冠的呼声很高。
关于微草的报道都在王杰希和王不留行上狠下笔墨，但叶修却觉得今年的方士谦倒是比往年更加来势汹汹，一个治疗之神偏偏打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对手难受的很。
就算他是双治疗职业精通，也好歹是个奶啊。叶修看着转播中通过神走位成功带走对方团队中残血角色的守护天使防风，曾跟苏沐橙这么吐槽，不带治疗这么欺负人的。苏沐橙说肯定和吴雪峰一声不吭就出了国有关，叶修猛抽两口烟，说季后赛对上微草一定不能光注意王杰希，方士谦这股阴狠的劲儿大家都好好防着。
心理和战术上准备都做得充足，但嘉世季后赛第二轮败给百花，却没能有再和微草交手的机会。
今年决赛的舞台上，是微草和百花啊……
叶修看着对面张佳乐略带羞赧的表情，忍不住冒出了点私心。
“要多注意微草的方士谦，这个赛季他的打法跟过去有些不一样。”
张佳乐看着叶修，神情中带着一丝不解。今天的叶秋吃错药了吗？居然这么诚恳，还推心置腹地提醒他决赛注意事项……
“哥看你打得太辛苦，可怜一下，别太感动啊。”张佳乐迷惘的表情让叶修觉得好笑，他夹着烟侧过头，一缕烟蹭上鼻尖，有点痒又有点酸。
“张佳乐，加油吧。”
**
然而不是加了油努了力就一定能得到回报。
夏休期的时候张佳乐看着空荡荡的训练室，忽然觉得心也跟着空了起来，像是有什么生物在那里生长起来，以血肉和灵魂为食，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身体。
屏幕右下角忽然开始闪烁，暂时打破了他的恐慌。点开对话框，是一叶之秋发来的。
孤零零的一个问号。
明明什么也没说，明明是个问号，张佳乐却忽然觉得被理解了。
百花缭乱：叶秋，我去找你吧。
那头还没回复，张佳乐就订好了去H市的机票。倒不是说有多着急，只是不想再度被放空，胡乱想些有的没的，干脆利落一把，就当散个心。
等晚上接到了只带个斜挎包的张佳乐，就算随性如叶修，也忍不住有些无语。
“真是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就能确信我还在H市啊。”
张佳乐一愣，这才想起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家就在K市，夏休期回不回家都没啥距离感。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把一切推给直觉。
自从苏沐橙出道以来，嘉世的商业化运营越来越上道，陶轩已经转手了网吧，一心扑在战队上，俱乐部的硬件条件越来越好。夏休期的嘉世也没几个人，叶修直接把张佳乐带回了宿舍。
苏沐橙见到张佳乐很高兴，拉着人要出去吃宵夜。张佳乐想起自己好像是没有吃晚饭，在飞机上睡了过去，连水都没怎么喝，这会儿真有点饿。叶修掐了烟说那就去吧。
三个人走在H市灯火通明的街道上，夜色还不太深，各大饭店和街边小摊都热闹着。苏沐橙很热情地介绍这介绍那，叶修懒散地跟在俩人后面不出声，只有等到张佳乐说话的时候他才插话，不是拆台的就是嘲讽的，大概是想把人直接给气饱。
他忿忿不平地回击，心情却在这样你来我往的嘴炮中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不是第一次来H市，但也没有在比赛之外好好逛过它，说不上陌生，也绝对算不上熟悉。可现在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宁静，像是走在旧时的家乡街道，闲致、温和、平静。
而身边这两个人，就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相处自然且让人安心。张佳乐看着苏沐橙的笑颜，又转头看看打着哈欠的叶修，忍不住也咧开嘴笑了。
吃饱喝足回到宿舍后，张佳乐喊着不愧是是豪门战队居然都是单人间，然后爬上了宿舍中唯一的床。
叶修不满地坐在床沿伸手拍了一下张佳乐的肚皮：“也不洗个澡？”
“我没带换洗衣服啊，凑合一晚吧……明天就回去了，都是男子汉，别计较那么多。”张佳乐推开叶修的手，痛苦地捂住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说，“大不了老叶你也别洗了，谁都不嫌弃谁。”
从第二赛季至今已经一同打过四个赛季，张佳乐和叶修算不上是多亲密的朋友，但仅仅说是对手，却又觉得还是少点什么。而现在他躺在对方的床上，没有过多的铺垫，却也完全不觉得突兀。称呼悄然之间有了变化，没有谁去刻意关注，仿佛早就该如此。
“对了老叶，你老家在哪儿，怎么不回去？”张佳乐最终还是拿着叶修的毛巾去浴室随便冲了一下，头发扎得高了些，没怎淋湿，再躺回床上时觉得果然舒服许多，胃里的食物也消化掉了一些。
“这是一个秘密，可不能随便告诉你。”
张佳乐不屑地嗤笑一声，解开头发自觉地躺到里面去。他那时比叶修稍矮一些，穿着对方的t恤有些宽松，当睡衣穿正好，就是没想到平时看上去不修边幅的人，洗过的衣服却柔软中透着馨香，嗅不到半点烟味，房间里也是意外的整齐。
当然，张佳乐并不知道苏沐橙为叶修糟糕的个人生活习惯操了多少心。
叶修嘴上说着秘密，但其实也没打算真把这当成机密滴水不漏地守在心里。两个人躺在一起，熄了灯盖了被，气氛有了，似乎什么心里话都可以往外倒。
离家出走这个理由听起来有点滑稽，但张佳乐没有笑。同样是早期选手的他也一样经历过和家里闹别扭的时段，只不过他比较幸运，有叶修他们第一赛季的成果来当做和父母谈判的筹码，多少有点底气。张佳乐出道的时候虽然还没得到家里的正式认可，但至少不必偷偷摸摸，而这几年打拼下来的成绩和随之附带而来的名气，也终于让家里表示了支持。
第一二个赛季出道的选手都多多少少会有这样的困扰。张佳乐觉得孙哲平愿意每个夏休期和他一起宅在俱乐部，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当然，像叶修这种只是极端的个例。
“那你每次去B市打比赛岂不是都冒着被家里抓回去的风险？”
“可不是，”两个大男人睡在单人床上有些拥挤，叶修侧起身子背对着张佳乐打了个哈欠，“所以哥最不喜欢在季后赛碰到微草了。”
微草。
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想起决赛时的场景。所有的细节都还历历在目，再次与冠军失之交臂的痛没那么快能抹得平。张佳乐垂下眼睛，内心的疲惫感又一点点蔓延上来。
“觉得累吗？”叶修又问。
张佳乐平躺在靠着墙的那半边床上，展开的手脚都贴上了凉凉的墙面。这回他没有急着否认，也学着叶修侧起身子，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盯着叶修凌乱的后脑勺，才想起对方看不到他的动作，又出声补充道：“感觉很心塞。”
不仅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梦寐以求的冠军，还觉得辜负了百花的期待，他一次一次地鼓励着自己的队员，誓要将百花送上荣耀的顶峰，但没能实现。同时也心痛和自己共同拼搏了三年半的搭档，如果说有什么比拿不到冠军更痛苦，那就是从此不能再参加比赛。
还有随之而来的、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浓重的孤独感。
这些都让他觉得疲惫。
然而这些也都还没让他打算放弃。
“很累，但还要继续。”
“那打算打到什么时候？”
“一直打下去，打到打不动为止。”
“就算一直拿不到冠军？”
“一定会拿到的。”这个世界没有想象的那么甜，那就比以往再加倍地去拼搏。
还好，还是那个张佳乐。叶修缓缓呼出一口气，忽然转过身子对上张佳乐的眼神笑着说：“这么巧，哥也是这么想的。”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两个人短衣短裤，腰间盖着一层薄被。叶修翻个身，大腿碰上张佳乐微微屈起的膝盖，体温进行了短暂的交换，有微小的火花在空气中啪地一声绽开了。
叶修的脸也靠的很近，张佳乐甚至能嗅到他吐息之间薄荷牙膏的清凉和那股仿佛已经融进他皮肤里的烟草味——并不像以往那样让人反感，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蛊惑，诱使他安于这狭小的空间，沉浸于交织的呼吸里。
仿佛下一秒就会唇齿相贴。
